看板 marvel
  記錄4. 一場平淡無奇的boy meets girl   這天上午的課結束後,孤身一人的若萍低著頭,惴慄不安地坐在校園內某株大樹下的 長椅上。   為了讓自己紊亂的心神恢復寧定,若萍還擠出所剩不多的零錢買了最便宜的超商咖啡 。   只是手裡的咖啡從透過杯身都能感受到的滾燙熱度逐漸降溫,直到最後幾乎涼透,她 卻依舊沒有喝上一口。   自那天起,每天要讓若萍煩惱的事又多了一件。   剛才的課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忘了上課的內容。   但要是沒辦法及時補上學費的缺口,課上不上也都無所謂了。   其實若萍上學期的學費也是拖了好幾個月才繳清,這次校方願意讓她拖延至今,已經 可說是仁至義盡了。   她也不是沒考慮過暫時休學,但一想到家人刻薄的話語,若萍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學爭取盡快畢業取得證書,之後考取公務員,才能真正在經濟上實現獨立自主,擺 脫家裡的束縛。   若萍如此想著,這時遠方恰巧有幾個帶著籃球的男學生經過她的面前,他們正熱烈地 嘻笑著,行走間還熟練地互相傳球。   阿偉當時也是和那些男學生差不多,若萍不禁又想。   然而一年後,一切都變了。   那個原本說自己會好好照顧她的陽光青年,開始跟狐群狗友混跡夜店,時常好幾天都 聯繫不上;接著阿偉的脾氣漸漸變得越發暴躁,他會整天嚷著缺錢,不時跟若萍伸手,借 不到還會以各種惡言穢語逼迫她。   分手前阿偉還說朋友介紹了泰國的高薪工作,要若萍一起去幫忙,這樣才可以更快還 錢……若萍立刻拒絕,她只覺得聽起來不像是什麼正經工作,而阿偉則是表情淡漠,也不 再理會她。   接著阿偉就單方面提出了分手,並切斷所有的聯繫方式。   過沒幾天,若萍在社群媒體上看到阿偉的相簿裡多了個新的女主角。   之前母親常念叨廟裡的師父說她們前世就是做壞事太多,這輩子才會被爛男人欺負, 註定要受盡磨難。所以她們想要保護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出家或是加入禪修會,和師姐 們一起修行,這樣今生才可以累積足夠福報、功德圓滿……   若萍當然不會同意母親的說法,而這也是她當初堅持離家上大學的主要原因。   只是現在看來,母親的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畢竟母親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是在經歷過父親的事情之後……   正陷入煩惱時,有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在若萍身邊響起。   「妳是……班長?」   若萍困惑地抬起頭,卻是一個拎著背包、身材高瘦的青年,臉龐稚嫩,正以好奇的目 光打量自己。   見若萍神色中遲疑中帶著一絲驚恐,青年急忙緩聲解釋。   「噢,不好意思,我指的是在某某國小高年級的時候,妳是我班上的班長。妳應該是 叫龔……若萍對吧?」   青年撓撓後腦,以帶著歉疚的眼神說。   「抱歉,對我應該沒印象了吧。不過妳變得好多,差點沒認出來。」   若萍腦海裡突然浮現出某個哭泣著的男孩的模樣。   那時的她還從未想過自己如今會淪落到連區區幾萬元的學費都拿不出來的悲慘境地, 對將來還滿懷希望。   看到那個男孩時,他正蜷縮在學校的角落裡,像是受傷的幼犬般渾身顫抖著。   若萍知道這男孩才被老師嚴厲地責罵過,因為他動手用腳踢了幾個同學,讓他們受傷 嚴重,甚至還驚動了教育局出面處理。   但若萍也知道,男孩之前下課時時常被那幾個同學按在地上,說是要練習踢足球,卻 故意對著男孩的腦袋踢腿嚇唬他。   她確實被家人交待過不要去接近阿修。那時由於家裡狀況還不錯,自己仍被期待著能 夠擁有美好的前程,所以不能隨便接觸老是在學校裡惹事的壞孩子。   原本女孩並不打算多管閒事,把看到阿修被同學欺負的事告訴老師,但現在她改變主 意了。   女孩不希望男孩在長大之後回憶這段時期時,只留下痛苦的印象。   而且身為班長,幫助班上同學不正是該做的事嗎?女孩單純地心想。   於是她走向男孩。   「……狄子修?」   「啊,原來妳還記得。」   狄子修的笑有些靦腆──過去稀薄的記憶裡,她似乎曾在剛開學時看過這個男孩臉上 浮現了相同的笑容,但在被同儕頻繁霸凌後,這樣的笑容便不復存在了。   更何況物是人非,這時候的若萍只是個陷入絕境的無助女子,早已沒了以前那種樂於 助人的純真。   她撇過腦袋,不敢直視狄子修的臉。   「是……是啊……」   察覺到若萍狀態不好,阿修隨即斂起笑容。   「抱歉,看來我打招呼的時機有點不妥。如果打擾到妳休息的話,我這就離開──」   「等一下!」   若萍出聲叫住正準備轉身離去的阿修。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叫住阿修,照理說兩人失聯許久,以前也並非什麼關係密切 的朋友,點頭打個招呼也就差不多了。   但目前的若萍迫切想找他敘舊──或者說是「傾訴」。   「沒、沒關係,我現在沒什麼事……可以稍微聊聊。」   阿修聞言,只是安靜地頷首,坐在若萍旁邊的長椅上。   「真的是很久沒聯繫了,自從國小畢業之後……不過,我也沒什麼開同學會的興趣就 是了。」   「嗯。」   「不過班長,嗯……還是叫妳若萍吧。沒想到妳竟然是同個大學的學生,這可真是巧 了。妳是哪個科系的呢?」   「社會……科學。」   「是嗎?我是運動科學系的,運氣還算不錯,靠著高中校隊的經歷拿到了免試入學的 資格……」   阿修突然覺得,像玖伊先生那樣垃圾話張口便來,或許也是一種優秀的天賦。   他始終沒能讓氣氛變得更加熱絡,就好像自己天生不適合閒聊一樣。   不過看若萍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正面臨某種難以解決的難題。雖說自己也不是可以 悠哉度日的閒人(譬如某位三百訂閱的直播主),但若是能力許可,或許還是可以幫她一 把的。   「若萍妳……最近過得還好嗎?」   若萍聽了渾身一顫。   「如果是我誤會了,先說聲抱歉。」阿修語帶憂心地說,「但妳看來碰上了什麼麻煩 。能跟我說說嗎?」   若萍纖薄的唇瓣一張一合,過了許久才艱難開口。   「……我其實,還沒繳這學期的學費……」   「學費?」   停頓片刻,阿修又問:   「……還差多少呢?」   「我……」   若萍猶豫了會,說出一個數字。   阿修稍微想了想,這個數字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大筆錢,但卻也不是拿不出來的程度。   自從在尹玖伊底下打工後,還算優渥的工錢大大緩解了他用錢的急迫性,如今姑且也 算是有點積蓄。   而且從百陽大樓回家後,玖伊先生最終還是扛不住他的再三抗議,只得又往他銀行帳 戶裡轉了筆勞動補助金。為此阿修暫時打消了前往外送公司面試的念頭。   現在阿修身上剛好就有這筆「鉅款」。   於是,阿修伸手往自己的背包裡掏去。   「不如我先幫妳墊吧。」   「不要緊的!我,我再自己想辦法……」   若萍沒想到久沒見面也從未深交過的阿修會打算直接幫她出錢,慢了半拍才慌張地急 忙制止,但阿修卻已經把一包裝了錢的厚實信封塞到了她手裡。   「來,請收好。」   青年溫柔的笑臉彷彿和煦的陽光,為若萍破開晦暗難行的前路。   若萍眼圈一紅,語帶哽咽:   「謝謝你,子修。真的很謝謝你……」   「這種處境我能體會,所以如果還有需要的話,我會盡量幫忙。」   「不用了,已經足夠了。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若萍手忙腳亂地拿出自己的手機, 「對了,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這樣之後才方便找到你……」   「哦,好啊。」   阿修聞言,也拿出自己的手機,準備掃描對方的帳號。   隨後兩人都是一愣。   兩人拿出的手機螢幕上頭,同樣滿是蛛網狀的裂痕。   「噗……」   若萍一掃先前的陰霾,忍不住笑出了聲,而阿修也彎起了嘴角。   他們說不定意外地相似。   同樣都是在名為命運的海洋中意外落水,拼命掙扎著不要向下沉的苦命人。   就算只是接到同伴遞來的一片木板,都可以算是為數不多的幸福。   *   和若萍分別後,阿修騎著共享單車又花了約半小時回到自己的家。   他的家是一間數十年的老透天,擠在狹窄的巷弄裡,出入都頗為不便,但也相對比較 安靜。   推開家門,阿修便見到江嬸正在餵躺椅上的爺爺吃飯。   「晚安,江嬸。」   「阿修啊!今天回來得真晚,爺爺差不多也快把飯吃完了。」   江嬸是阿修找來負責在他不在家時照顧爺爺的資深看護,雖然個子不高、辦事卻十分 勤快的中年婦人。她拿起紙巾幫爺爺把嘴角殘餘的唾液擦拭乾淨,然後收走空了的流質食 物包裝。   「江嬸,爺爺的狀況如何?」   「他還是跟前幾天一樣,痰比較多,出汗也很多。晚點你可能還是要幫爺爺擦身體喔 !」   清洗完容器,江嬸開始動手打掃地面,而阿修則把背包扔到一邊,上前幫忙。   將家裡環境大略整理乾淨,江嬸收拾好帶來的東西準備離開,卻在走出家門前猶豫半 晌,好不容易才出聲:   「對了,阿修啊……」   「怎麼了嗎?」   正喝水的阿修放下手中的杯子。   「是這樣,唉,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你知道最近吃的用的都一直在漲價,我們家小 孩學校也說準備要漲教材費……」   江嬸搓動著雙手,彎起的嘴角略顯僵硬。   「阿姨想說這個月,能不能先跟你收一半的費用?然後如果可以的話,以後每個月可 能會跟你再多收一點,但不會很多,阿姨知道你跟爺爺家裡狀況也不是很好……」   「我知道了。」   無論江嬸說的是不是事實,想要照顧爺爺的話,阿修很難找到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阿修從自己的背包拿出裝錢的信封,點數後取出一大半拿給江嬸。   信封裡的紙鈔一下就只剩下寥寥幾張薄紙,這樣看來所謂的「鉅款」其實也沒多少。   江嬸看阿修一口氣拿出如此多的錢,不知是放下心中大石、抑或是負罪感減輕了幾分 ,她笑逐顏開地對阿修連連鞠躬道謝。   「謝謝!謝謝啊阿修,感恩!」   將喜孜孜的江嬸送離,阿修將爺爺抱回床舖,然後靜靜地拿過一張椅子,在爺爺的床 頭邊坐下。   躺著的老人滿頭花白,皮膚乾枯、目光呆滯,身上還插著數個粗大的管路開口。在阿 修幫忙擦拭身體並換上睡衣的整個過程中,老人都毫無反應,就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而這個只是且只能活著的老人,卻是自己的爺爺。   過去爺爺還在學校教書時是校內的體育老師,年輕時更曾在特種部隊服役。數十年來 除了颱風天外,他每天都堅持晨泳兩小時,體能可說是遠超常人。   至今阿修仍是難以想像,從前一直如此健康的人,會變成現在這副無比虛弱的模樣。   要不是因為他的緣故……   阿修輕輕搖頭,過去的事再去懊悔也沒意義,該跟爺爺說說今天發生的事了。   「爺爺,您知道嗎?今天我在學校裡居然碰到了一個小學同學……」   回憶中,那個戴著眼鏡的女孩緩緩走向才剛被師長們輪番訓斥過、狼狽不堪的自己。   被孩子們圍毆很痛。被老師們斥責沒家教還被誤會成是先動手打人的壞孩子更痛。   最痛的卻是見到明明沒有任何錯,卻還在為自己的行為拼命低頭道歉的爺爺。   「這個……給你。」   女孩打算遞給他一包面紙,男孩卻尖聲哭叫,「滾開!班長妳也是,肯定都覺得是我 的錯!」   女孩被男孩的叱喝嚇得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但在沉默片刻後,還是低聲說道:   「我,我覺得阿修……沒錯。」   「騙人!」   「是真的,我沒騙人。」女孩仍柔聲說:「我會幫你在老師面前解釋的,所以別哭了 ……好嗎?」   男孩抽噎著,瞪著女孩的臉好一會後,這才粗魯地搶過女孩手裡的面紙。   女孩也不生氣,她只是陪伴著男孩,單方面地和他說話,直至夜幕降臨。   原本男孩胸中有團炙熱的怒火,他想要發洩,他想用行動來控訴遭遇的不公,而最後 也真的這麼做了。   但女孩的出現,讓他感覺自己似乎已經不那麼生氣了。   隔天,男孩疑惑地發現老師的態度似乎變得緩和許多。   就連那些總是喜歡欺負他的同學也跟他開始保持距離,只敢遠遠地說他壞話。   日子雖然還是過得不怎麼快樂,但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   男孩並不是未曾想過,會不會是女孩真的去找過老師,幫他在老師面前解釋。   他並沒有找女孩當面確認的機會。   因為就在他還在猶豫著是否該採取行動的時候,女孩已經因為家中變故而突然轉學了 。   這件事從此讓阿修惦記在心。   「不過,她變得好多啊。」   下次再見面時,一定要好好為當年的事道謝,他想。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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