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秋末，這幾天早晚的氣溫變涼，張欣瑜的賴床也變本加厲，今天早上叫了兩次還不 起床，我只好走到床邊搖她，「再不起來，沒時間吃早餐了。」 她迷濛的眼睛微睜一道縫，朝我伸出雙手，啞著嗓子撒嬌道：「抱抱。」 見這副耍賴的模樣，我不禁嘴角上揚，同時呼出一口無奈的氣，俯下身子擁抱她並拍拍背， 「好囉，小懶豬要起來囉。」 「不想上班……」她咕噥道。 我今天也好想逃避上班，可是沒辦法。我在她耳邊道：「再不起來，我要搔妳癢喔。」 超怕癢的張欣瑜馬上放手，捲著被子滾到床的另一側背對我，委屈道：「妳好壞，自己不怕 癢，都欺負我……」 看她這樣實在不忍心硬叫她起床，可是還是不得不狠心一點。 我爬上床，抓住她的被子強拉過來，「好了啦，快點起來！」 老實說，我今天也不想上班，甚至打從昨天知道今天共事的檢察官是江澤津，我就開始焦慮 。 這位令我焦慮的江檢，喜歡安排時間緊湊的驗屍行程，中間不准休息；這也就罷了，讓我最 感冒的是，他很瞧不起女性，甚至我覺得他根本認為這個職場只能有男性。 遙想當初第一次見到江檢時，我才只是一個成為法醫一年多的菜鳥，他一看到我就皺起眉頭 上下打量我，不客氣地說道：「怎麼來了一個小女孩？你們法醫缺人也不能這樣隨便找吧？ 」 還用揶揄的態度指著解剖檯上的屍體說：「妳可要好好檢查，別胡亂交差！」 在江檢的壓力下，我戰戰兢兢地謹慎行事，動作自然變慢了，這也被他叨唸：「拖拖拉拉的 ，妳到底行不行啊？小姐。」 而且不只驗屍時被他冷嘲熱諷，驗屍報告也屢屢被退件，甚至專程打電話罵我報告寫得不夠 專業，那陣子我的自尊簡直被他踩在腳下踐踏，所以之後我絕對不接江檢的案子，能推就推 ，能避就避。 這次實在倒楣，楊朝安和林亦祥出差，張延昌要上課，只剩下我……我也好想出個車禍什麼 的，請假一天。 「妳已經嘆第六次氣了，怎麼啦？」準備出差的林亦祥問我。 「今天要和江澤津檢察官一起相驗。」說完，我又嘆一口氣。 「沒那麼糟啦，他只是嚴肅了點而已。」 那是因為他不會找你的碴。我在心裡嘀咕。 過一會兒就要和江檢見面太令我焦慮，我仔細翻閱今天要解剖的屍體檔案，確保我不會被江 檢問倒，但是我太專心，以至於沒注意到過了預計出發的時間。 可不能讓江檢等我！我把路上買的三角飯糰丟進包包，趕緊背起放切片的保冷箱，去找最近 剛招進來的司機小陳。 不用自己騎車去實在太好了。拜託小陳開快一點之後，我在車上繼續看資料，最好都背下來 。 小陳不負期望，用比平常還短的時間迅速抵達殯儀館，江檢還沒到相驗中心，我鬆了一口氣 ，用平常心換上防護服。然而我一邊戴帽子一邊走進解剖室時，忽然感覺到尿意，正猶豫著 要不要趕快出去上廁所，江檢就領著檢驗員和警官們一起進來。 真是不巧，不過尿意還不大，可以忍一忍。 江檢看到我就皺起眉頭，「怎麼又是女法醫？」 我只對他點個頭道「江檢早安」，沒有打算回他的話，準備開始驗屍。 第一具屍體是吊頸身亡的男子，因血液回流的緣故頭部呈紫黑色，勒頸痕由甲狀軟骨往上， 延伸至左右耳形成Ｕ形，是典型的自殺勒痕；頸部的勒痕周邊有抓痕，可能是上吊太痛苦後 悔了，自己抓傷的。 江檢提出疑問：「有沒有可能是，死者被人反背著勒死，掙扎留下的？」 「那要調查過才知道。」我淡然道。 死者的舌骨與甲狀軟骨均骨折，眼瞼有細小出血點；解剖也發現內臟存在出血點，死因明確 為氣管閉塞造成的窒息。我從鎖骨下靜脈抽取一管血，準備帶回去做藥物檢驗，接著把取出 的內臟放回腹腔，準備縫合。 「妳先開死亡證明給我，等會兒妳再慢慢縫。」江檢催促我。 我只好先脫了手套開死亡證明，一旁作為我的助手的檢驗員把使用過的器具拿去清洗消毒。 江檢拿了死亡證明，對檢驗員道：「等法醫弄好，就去叫技工推下一檯進來。」然後大步離 去。 我盡快縫合切口，再沖洗屍體上的血跡，想趁江檢回來之前抓緊時間去廁所，不然膀胱已經 非常脹痛了。 但是大概因為這件案子沒有可疑之處，江檢沒出去多久就回來了，技工也推了下一具屍體進 來。 若是其他檢察官，我打聲招呼就直接去方便了，可是我不敢讓江檢等我，搞不好他會罵我「 懶人屎尿多」之類的。只好再忍一忍，等會兒中午了，他總該放我們去休息。 「法醫小姐，妳動作要快一點。」江檢看著手錶道：「要是拖太慢，會沒時間午休喔。」 我點頭，開口念道：「死者姓名是林美珠——」 「等一下。」江檢擧手打斷我，「分局的偵查佐怎麼還沒來？」 鑑識員有些尷尬地說道：「他……去一下洗手間，馬上來。」 膀胱在下腹裡脹痛，讓我站得很不舒服。可惡！我也想去廁所啊！ 過幾分鐘一個男人姍姍來遲，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來晚了，今天腸胃有點不太好……」 江檢怒叱道：「還笑！你很了不起啊，這麼多人等你一個，很有趣是不是！」 偵查佐訕訕地溜到鑑識員旁邊，企圖用鑑識員阻擋江檢的視線。 「開始吧。」江檢不悅道。 這次的死者高齡八十七歲，在養護機構往生，死因主訴心肺衰竭，也就是我可能查不出原因 ，但還是得仔細檢查一遍。 我耐著性子檢查外觀，沒有異狀；進行Y字解剖，內臟外觀初步檢查也沒有異狀。死者有嚴 重的骨質疏鬆，剪斷肋骨不費太大力氣，這對我而言是好消息，不然尿意幾乎突破臨界點， 這種情形實在很難使力。 拿開胸骨後，把心肺肝腎等臟器一一取出解剖並切片，都沒看出異狀。 「可以確定是心肺衰竭了吧？」偵查佐問道。 「還得開顱檢查腦部才行。」我道。 「頭部外觀不是沒有損傷嗎？」 「看不出外傷，有可能內傷。」 我請檢驗員幫我拿骨鋸出來，同時我從屍體的右耳到左耳畫一刀，剝開頭皮露出顱骨。 打開骨鋸的開關，小圓鋸飛速轉動，鋸開顱骨的震動彷彿從手傳達到膀胱，震得好痛。 揭開顱骨，小了一圈的大腦周邊積血，我小心捧出柔嫩的大腦，示意鑑識員過來拍顱骨內的 出血處。 「死因是硬腦膜下血腫。出血量很多，不是急性，應該近半年內曾經撞傷過。」我道。 「所以是老人跌倒後，機構處置有疏失？」江檢問道。 「我只是客觀敘述解剖的狀況，是否因疏失造成就有賴檢座調查。」 江檢斜眼瞧我，接著看了手錶，道：「好。休息二十分鐘。」 我拜託檢驗員處理縫合等善後，快步走去更衣間迅速脫掉所有裝備，以最快速度衝去廁所。 然而，最糟糕的事態還是發生了。我坐在馬桶上顫抖著解放後，不舒服的尿意不但沒有消退 ，還伴隨著如一根針長驅直入般難忍的刺痛，痛得我頭皮發麻，只能弓起背，把身體緊緊縮 成一團忍耐。 唉，真討厭，憋出問題來了。 我抱著肚子嘆氣。痛死了，痛得我想尖叫。這種狀況我是不可能撐到下班，只剩一具腐屍， 驗完回去就請病假去看醫生。 我痛得沒有胃口吃帶來的三角飯糰，在廁所裡待到休息時間快結束時回到更衣室，江檢已經 在裡面著裝。我看他們八成也沒吃午餐，書記官和檢驗員有這種長官真辛苦。 在解剖室等著我們的是高度腐敗的腐屍，因此我和江檢繼續待在更衣室等其他人，不想先進 去呼吸腐爛的空氣。 鑑識員和兩名負責本案的偵查佐壓線進來，是兩個熟面孔——林曜維和張欣瑜。 張欣瑜一見到我，就走過來低聲問道：「妳還好嗎？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下腹部一直傳來夾帶怪異尿意的抽痛，臉色會好才怪。但口罩遮住大半張臉，沒想到還是被 細心的她看出來了。 「有點不舒服，晚一點會去看醫生。」我也小聲回她。 江檢看人到齊了，便道：「好，進去吧。」 -待續- ---- Sent from BePTT on my Samsung SM-M146B -- 匿名意見箱~ https://reurl.cc/ynK3Oq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7.247.165.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66209116.A.640.html